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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会儿功夫，作为前管家太太与现任管家大奶奶，自然都有耳报神，私下得了禀告，晓得李氏下午神色异样在九如院门口转了一圈的消息。</p>
只是婆媳两人各有思量，见李氏神色如常地同儿孙说笑，并没有提下午之事，便也只做不知。</p>
晚饭后，初瑜问起真儿明日往海淀别院之事。</p>
真儿诸事安排妥当，早已安排一部分人今日过去收拾，明日直接过去即可。</p>
天色渐晚，李氏打发众人散去，独独留下曹颙。</p>
曹颙还不知道，他这两个月的举动，尚未引起宫里那位注意，就先吓到家里老人。</p>
“儿子，你跟我实话实说，你到底是为了什么？可是与媳妇有什么口角，还是衙署里有糟心的地方？”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，李氏满脸满眼的担忧道。</p>
曹颙闻言一愣，神色有些恍然：“母亲说的是？”</p>
李氏见他不言语，皱眉道：“别想要糊弄我，我还没有老糊涂。好好的，你为何茹素？又住到小书房去？”</p>
曹颙叹了一口气，脸上露出几分郑重。</p>
儿女们那边，或许得半遮半掩，省的他们年轻有什么露了话锋的地方招惹祸端。</p>
李氏这边，他从开始便没有打算隐瞒。</p>
毕竟李氏年将花甲，哪里受得了大喜大悲。若是不对老人家说妥当，要是真因曹颙隐退之故有个万一，那曹颙就成了不孝之人，自己也原谅不了自己。</p>
他坐在炕边，长吁了口气，缄默半晌，方幽幽说道：“母亲，儿子进京二十载……委实累了……”</p>
李氏听了，不由惊慌，拉着曹颙的胳膊，心疼道：“可是又有什么不舒坦，这几年你身子一直不怎么利索，本该多歇歇的……”</p>
曹颙摇摇头，轻声道：“身上无恙，儿子是心累了……这半辈子，儿子顾不得想别的，就是想着曹家，想着儿女……官场凶险，勾心斗角，稍有不察，就要粉身碎骨……儿子实在是乏了……”</p>
这一番话，要是对天佑、天慧等小辈听了，他们未必能感同身受，李氏却是经历过风雨的。</p>
听了这话，她心里也跟着打颤，眼泪已经流下，哽咽着道：“连十三爷日子都艰难，死了儿子，都不敢大肆发丧，何况咱们做奴才的……是不是宫里有什么不对？这辈子荣华富贵我都经了，如今什么都不盼，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，吃糠咽菜我也情愿……”</p>
曹颙忙道：“哪里到这个地步，母亲不必担心，儿子可是最惜命的……曹家如今已经势成，即便在八旗中排不到前面，也无人敢小觑……越是显位，越是容易遭人嫉恨，儿子只是厌了，宁愿做个田舍翁 ，也不愿意在勾心斗角……”</p>
李氏擦了泪，道：“你想要从朝廷退下来，想要什么法子不行，怎么还借佛生事？就是舍了我这条老命，让你回家丁忧，我也不会许你遁入空门！”</p>
母爱似海深。</p>
李氏神容坚定，没有半点说笑之意。</p>
曹颙的心里沉甸甸，眼圈滚烫。</p>
这个世上，最爱他的，不是妻子儿女，而是生身父母。</p>
他压低了音量，道：“旁人与孩子们跟前，总要瞒的，儿子却不能骗母亲。儿子即便再不愿做官，也不会真的去做和尚……不过是给宫里那位看的，许是多少还要闹一场，本打算等天慧住完对月再同母亲说……儿子少时就有个心愿，想要看遍四方山水，只是家族重责，入了官场，始终抽不出身来……偏生咱们这一支，在京中住了多年，同原籍早已分谱，儿子即便想要‘病退’，也只能在京城养老，皇上眼皮底下，日子想想也憋闷……如今家族责任已了，儿子想要顺着自己的心愿活几年，打了遁世礼佛之名，儿子便有借口出京，趁着身强力壮，遍访名川大山，过几年走不动了，就回京养老，岂不两全？”</p>
李氏本以为儿子是历经仕途变化，加上因十三爷近况不佳才“心灰意冷”，哪里能想到他另有打算。</p>
看着儿子满眼放光，李氏不由有些讶然：“在家千日好，出门一时难，外头有什么好的？你又不是没出过门？”</p>
曹颙搬着手指头，道：“五岳归来不看山，黄山归来不看岳，这就是六处，外加五台山、普陀山、峨眉山、九华山四大菩萨道场，闻名天下的就十地，还有其他各种人杰地灵之处……儿子真的想要去看看。若是再在官场熬下去，即便夹着尾巴，小心翼翼过日子，等到平安退下来，也没有了出京的精力……儿子本不是心有大志之人，早年所期盼的也不过是富贵闲人的日子，不过因长子长孙的缘故，有不得不担的责任，才勉强熬了这些年……”</p>
说到这里，他脸上露出几分轻松来：“如今天佑娶了媳妇，儿子终于能歇歇了……”</p>
见曹颙脸上无怨无悲，只有深深的期盼，李氏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。</p>
是啊，整整二十年。</p>
自康熙四十八年进京，至今整整二十年。</p>
他说，他累了。</p>
能不累么？</p>
一个人进京经营，奴才秧子的身份，没有助力，一点点地熬着，挣命一般，一点点成就今日富贵。</p>
不仅要教养儿女，还要拉扯堂兄弟们，他这个长子长兄，当年又才多大点年纪？</p>
这其中的苦楚艰辛，只要想想，李氏都觉得心疼的不行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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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怎么能拦着？</p>
他的儿子告诉她，他累了。</p>
他的儿子告诉她，他少年的心愿是看遍四方山水。</p>
他的儿子告诉她，如今家族责任已了，他想要为按照自己的心意活几年。</p>
不想拦，亦舍不得拦。</p>
李氏**泪，使劲点了点头，笑道：“好，好，这些都是好地方，都是菩萨保佑的圣地，你好好去瞧瞧，也代母亲给菩萨们上上香……”</p>
李氏的反应，并不出曹颙的意料。</p>
这个世上，真心疼爱儿女的父母，又有哪个不是顺着儿女心意的？</p>
“母亲，远处的且不说，儿子打算先去几处离京中近的地方……若是道路顺当，像五台山、泰山这样官道便利的，母亲同去可好？”曹颙想了想，道。</p>
李氏听，很是意外，迟疑道：“我……我也能去？”</p>
曹颙笑道：“怎么不能去？除了几处远途之地，其他的本就打算奉了母亲前往……儿子还想着在五台山与苏杭一代，在香火繁盛之地，建几处别院，如此即便母亲前往礼佛，也有歇脚之地……说不得，母亲到时乐不思蜀，不愿回京……”</p>
李氏这几年本就礼佛越加虔诚，听了儿子的话，对于山山水水这些兴趣不太大，对于各色菩萨道场却生出向往之意：“旁的且不说，若是能走遍四大菩萨道场，也就阿弥陀佛了……”</p>
九如院里，初瑜忍不住又看看座钟。</p>
亥正（晚上十点）了。</p>
婆婆留下丈夫说话，已经将一个时辰。</p>
若是刚才还混沌，可同下晌的事情联系到一处，初瑜也就猜到婆母留下丈夫所谓何事。</p>
茹素，分居。</p>
放在任何人家，这两件都不是小事，更不要说丈夫现下还是曹家家主。</p>
固然开解自己两、三个月，已经默认了丈夫了决定，可眼下事发，初瑜还是多少觉得有些委屈与难堪。</p>
茹素这一条还罢，只能说丈夫有礼佛之心；分房而居，传到外头，责难却要落到她身上。</p>
毕竟，丈夫如此决定，外人猜测最多的、笑话最多的，就是她这个当妻子的。</p>
悍妇之命，背负多年，说不得这回又得什么恶名……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