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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渡显然从来没见过这阵势，都愣住了。</p>
那个人，许星洲看了一眼，都觉得胆战心惊。</p>
来的是个重度烧伤的男人，说是工伤，被浓硫酸兜头浇下留的。因为当时还穿着工服，所以侥幸留了条命在。他原本是个重工的工人，一场下班后的事故致使了如今的窘境。他的抚恤金少得可怜，母亲又病重，于是此时他饱经风霜的妻子推着他的轮椅，祈求大家的怜悯。</p>
许星洲：“……”</p>
晚上八点的二号线，给钱的人并不多。</p>
大家已经上了一天的班，同情心已经降到了一天中最低的冰点，况且这个社会早已流行起了“你穷你有理吗”的价值观，大多数人都漠视着，冷眼旁观。</p>
许星洲见过这么多次乞丐，可是在那么长的车厢里，几乎只有小孩子问父母要了五块钱，放进了他们的小铁碗里。</p>
——爸爸这次给你钱，是为了让你知道善良是什么。</p>
在那个乞丐走后，那个父亲对孩子这样说。</p>
——可是你要知道，乞丐和我们不同，他们的故事有很大的可能是假的，他们也有很多人形成了专门的帮派，而且他们的生活有很大的可能，比爸爸这些辛勤劳动的人都要优越。……他们可能并不是真的可怜。</p>
那个孩子震惊了。</p>
许星洲不知道那孩子以后还会不会同情乞丐，有很大一部分孩子可能从此就成为了抱着胳膊睡在一边的人。</p>
可是许星洲，每次都是给钱的。</p>
她每次买车票都留着零钱，在包里捏着一小把钢镚，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场合。</p>
许星洲无法旁观。</p>
——哪怕可能是假的。</p>
如果是假的，许星洲会觉得庆幸，因为世上又少了一截悲惨的故事；如果是真的，许星洲会认为自己的那点零钱也做了好事，他们会好好活着。</p>
秦渡说：“这……”</p>
他大概是受到了一点冲击，沙哑道：“这也太……太……”</p>
这就是人间的熔炉，痛苦而炽热。</p>
在那个熔得面目全非的男人和他的妻子来到他们面前之后，许星洲将方才买票余的四枚钢镚摸了出来，刚打算递过去，秦渡就把自己钱包摸了出来，点了五张现金。</p>
“五百？”秦渡征询地问：“应该差不多吧？”</p>
许星洲一怔。</p>
秦渡啧了一声道：“……再多加一百吧。”</p>
然后他将六百纸币一折，又把许星洲手里那四枚小钢镚拿来，一起放进了乞丐的碗里。</p>
六百零四，当啷一声，充满铜臭的意味十足。</p>
那一瞬间，周围的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落汤鸡似的秦渡，仿佛那是个活体冤大头。</p>
许星洲也呆了。</p>
那对夫妻不住地感谢秦渡，秦渡摆了摆手，示意不用谢了，又把被他护在门边的许星洲，搂在了怀里。</p>
许星洲闷在秦渡怀里，笑了起来。</p>
秦渡低声对许星洲道：“搁在以前，师兄才不给。我连看都不会看。一个个有手有脚有家庭的，工作不会吗？骗子那么多，我哪有功夫一个个去捋清，去同情？——师兄根本不知道同情两个字怎么写。”</p>
许星洲甜甜地问：“嗯，我知道啦！那现在呢？”</p>
秦渡嗤嗤地笑了起来。</p>
他眼里有一种温柔的光。</p>
“现在啊……”秦渡带着一丝不自然地说：“就觉得……有点像你了，你看。”</p>
许星洲立刻自己给自己贴金：“是星洲洲善良吗？”</p>
秦渡别开眼睛，嘴硬道：“你善良个屁。……怎么说，就是……觉得人也没那么讨厌了，活着也很……和以前不一样了，每天都有盼头。”</p>
许星洲文言微微睁大了眼睛。</p>
“这些人不仅变得不讨厌了……”秦渡低声说：“……而且，是真的，有点同情。”</p>
秦渡又道：“他们是在骗人吗，或者不是？我还是不想辨别，可我就是觉得他们很可怜，而我开始像你。”</p>
许星洲那一瞬间，眼眶都红了。</p>
秦渡自己大概都不知道，他眼里此时的光，有多么温柔。</p>
许星洲揉了揉眼睛，说：“我师兄……是很好的人。”</p>
“是很好，很好的人……”许星洲带着鼻音重复了一遍，然后伸手抱住了秦渡的后背。</p>
地铁在城市的地下，当啷当啷地往前疾驰。</p>
秦渡身上几乎快干透了，他个子比许星洲高一个头有余，肩宽而腰窄，是一个宽阔的，能令人感到温暖的胸膛。</p>
接着，秦渡亲自动手，把怀里的许星洲捏成了小黄鸭嘴。</p>
被捏住嘴唇的许星洲：“咿？！”</p>
秦渡捏着许星洲的小嘴坏坏地挤了挤，不许她说话，然后自己开口：</p>
“许星洲，小嘴怎么这么甜？”</p>
他又恶意地道：</p>
“——师兄没你拍马屁，这辈子怎么办？”</p>
他们中间安静了一会儿，许星洲又憋憋地学上海话说：“……阿拉又不会走……”</p>
然而，许星洲刚说完，就明显感觉秦渡呼吸都粗了。</p>
“星洲这么听话……”</p>
他呼吸粗重，将许星洲抱在怀里，把她往怀里使劲揉了揉，许星洲差点都没喘过气来，就听到秦渡在她耳边沙哑地、用只有许星洲能听见的声音，蛊惑地对她说：</p>
“那能干死吗。”</p>
他声音极其**，说骚话时，地铁还在报下一站。</p>
周围的女孩还在讲电话，秦渡讲完还恶意地在她耳边亲了亲，简直催情。</p>
许星洲那一瞬间脸红到了耳根，嗫嚅着要躲开，却又听见耳边地铁疾驰铁轨轰鸣，咔哒咔哒咔哒声绵延不绝。</p>
有人谈论着柴米油盐，有阿姨在低声聊着孩子补习班，万千世界亿万人生在此处汇聚，又四散向远方。</p>
而她的面前就是秦渡。</p>
他站在这里，站在人间。</p>
